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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塵影事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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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塵影事(三)

姜也步步後退,直至後背抵在門扉,望著她們。即便平時受的冷嘲熱諷多的去了,再傻也明白他們是故意捉弄她的。

事已至此,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裏。她想要去開門,卻發現門從外面鎖住了。姜也道:“你們有意思嗎?不歡迎我的話,大可不必讓我來,為什麽要這麽捉弄我?!”

“這個時候就不要談歡不歡迎了,以後咱們也是一家人。給你介紹一下,這個是我遠方的表哥,如今快三十了,也還沒有討到媳婦。他人挺好的,你跟著他以後也不用再挨餓受苦了,雖然斷了一只腿,但與你正好般配。”朵瑩把她身後的男人推到面前,指著他給姜也介紹。

男人長相普通,略顯肥胖。他搓著雙手,賊眉鼠眼地看著姜也,嘴角咧開一個虛假的笑容。兩只眼睛溜溜亂轉,更顯得三分醜惡,七分粗鄙猥瑣。

一副市儈小人的嘴臉。

“小醜八怪,你今日從了我,我也會對你好的,但是如果你不聽話,也會有你受的。”他抓住姜也的手,拉過來,扣在懷裏,嘟起嘴就要親少女的臉。

姜也抵死反抗,慌亂中拿起桌上的茶盞砸到他頭頂,趁機往窗戶逃去,卻被趕來的人扯住後衣領甩在地上,額頭也磕在茶幾角上,流出了血。

“想逃,連門都沒有。”

姜也看著幾個人圍了上來,男人出手揪住她的頭發提起,幾個狠厲的耳光落下,扇得姜也眼前發昏。

“他媽的,老子看上你就是給你的福氣,別不知好歹。”男人慣於風月場,擒住姜也絲毫不費力,說著就要去扯姜也身上的衣服。

姜也捂著領口,張嘴就咬在他的手上,猛地推開他想要再次逃跑,卻被朵瑩掐住了喉嚨,一杯藥水就灌了下去。

姜也不知道那是什麽藥,只覺得身體越來越熱,眼前逐漸出現疊影。想扶著桌沿站起身,結果又摔了下去,頭快要著地的那刻被男人抱住了腰。

耳邊雜亂的對話聲讓她心煩。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,只感到喉嚨發幹,情不自禁地想要解開身上的衣服。她意識到這一點,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,不去觸碰。

朵瑩看著臉色潮紅的姜也,丟掉手裏的酒杯,拍了拍手,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,“都說了用藥的話好辦事,早這樣哪需要這麽費勁。”

“哎,我一開始是想說服她的,誰知道她不知好歹,凈給我惹是生非。”男人諂媚地哈腰對朵瑩笑道,他多少有點巴結這個表妹。

朵瑩懶散地擡了擡眼,伸出雙手拍了拍姜也的臉,用最溫和的語氣說道:“可能會有點疼哦,但你忍一忍。”

其他幾個女孩笑著附和。

“不要怪罪我,誰讓我表哥沒有討到媳婦,只好委屈你去陪他了。”

朵瑩一個月前在賭坊輸了錢,險些被賭坊的老板抓走,卻在這時遇到了表哥,雖然擺平了賭坊夥計的圍攻,但也被他知曉了自己偷拿家裏錢去賭博的事情。為此,她才想辦法給他討個媳婦。

“辦完事趕緊走,別讓我爹娘知道了。”

善與惡有時候就只在一瞬間,就比如她們也知道欺負姜也不對,但是欺負她能擺脫麻煩事,那也未嘗不可。朵瑩說完,帶著一眾嬉笑看熱鬧的人轉身朝著門口走去,獨留姜也和那個男人。

男人把她放到地上,壓下身來就要脫她的衣服,未知的強烈恐懼和受辱感在這一刻湧上心頭,姜也拼盡最後推開他,卻被他一腳踹倒,頭重重磕在墻上,徹底昏了過去。

昏了?

有點可惜,但也不妨礙他繼續上下其手。

然而,下一刻,手指卻被一陣淩厲的劍鋒齊齊削斷,他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尖叫,一只手穿過他的胸膛,捏碎了裏面鮮活跳動的心臟,他倒在地上,視線落在門外,那裏早就血流成河,方才還嬉笑打鬧的人群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具具屍骸。

一雙錦鞋緩緩擋住了他的視線,男人轉動眼珠子,想要擡頭去看,卻被少年輕擡起的腳踩爆了頭顱,血濺當場。

墜無抱起石榴紅裙的少女,來到了河水邊。清涼的風微微拂面,少女輕輕顫了顫眼睫毛,睜開了眼。看到頭頂上方的墜無時,少女狠狠震驚了片刻,隨後抱住他的脖子號啕大哭了起來。

“嗚嗚嗚,她們都欺負我,她們根本就不是真心要與我和好,我還像個傻子一樣跑過去為她慶生,嗚嗚嗚,她們太過分了……你要是再來晚一步,我可能就要死在那家夥的手裏了,朵瑩真的好可恨,她居然也在騙我。”

姜也哽咽著,眼淚大顆大顆墜入他的脖頸裏,冰冰涼涼的。

他本想等著姜也醒來狠狠罵她幾句,但懷中的少女哭得雙肩聳動,委屈極了,想訓斥的話卡在了嗓子裏沒說出來。

他下意識的擡手去安撫少女瘦伶伶的脊背,但又覺得不妥,最終放下手,任由她抱著訴苦。

她不識人心險惡、看走了眼,卻也在所難免。以瀾夜墨守成規的教育方法,只會教導她善惡分明、正邪不兩立。她視魔為惡、鬼為邪、妖為煞,卻視天界為善、仙為正、人為良,可這世道並不是所有事都涇渭分明判若鴻溝,多的是以偽亂真假仁假義、戴著善良的面具掩飾內心的醜惡。

今日,若是能讓她明白這點,也不枉費他屢次三番出手幫她。

少年內心暗暗唾棄,他才不是發自內心去救姜也,而是讓她墜入地獄之前,徹底看清劌目怵心的世態人情。

姜也哭了好長時間,感覺到累了才松開了墜無,抱著腿蹲坐在草坪上,借著河邊的涼風吹開臉上的淚漬,她下巴抵在膝蓋上,紅著眼圈道:“你怎麽知道我會遇到危險?”

“是個人就能想明白的問題,就你還傻乎乎的當了真。”墜無手指尖把玩著根狗尾巴草,懶懶說道。

“可能我是真的蠢,才會被他們一次又一次耍的團團轉,嗚嗚嗚……”她想起藥鋪老板每次給她算藥總是缺斤少兩,酒鋪夥計拿她出氣,還有今日被朵瑩給欺騙,越想越委屈,忍不住又哭了起來。

墜無被她的哭聲擾得心煩意亂,但礙於這人腦子天生愚鈍,也只好忍氣吞聲,面無表情地把玩著草。忽然聽她承認自己蠢,終於沒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。

姜也側頭看了他一眼,癟嘴道:“不過,還是要謝謝你來救我。”

“小事一樁,不必掛懷。”墜無雙手撐在腦後,往後一仰躺在草坪裏,翹著腿悠哉道。

姜也用袖子擦掉眼睛的淚珠,低頭一看,自己的石榴紅裙也被她們推搡中扯壞了。

這是唯一一件能看下去的衣服了。

剩下的衣服也都被她賣掉了。因為用石榴花染紅,衣服的顏色還是很鮮艷,她也是最喜歡這件衣服,如今最好看的衣服也同樣慘遭了毒手,以後再也沒有好看的衣服可穿了。

少年沒聽見她哼唧,轉過頭看去,隔著花草疏影看到少女黯然失色。

姜也傷感完,吸了吸鼻子,道:“你把他們怎麽樣了?他們還會找過來麽?”

被人打多了也長了記性,明白生命可貴的道理。

墜無本就沒打算說出那些人的下場,隨意敷衍了幾句糊弄過去了。

“好在你出現的及時,我才免受危險,不然你就要失去我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那麽弱還冒險來拯救我,你有沒有被他們打傷?”

“……”墜無白了她一眼,狠狠說道:“住嘴吧!”

姜也不明白她主動關心他又錯在何處了,但聽見他生氣嘶吼,想必沒有受傷,也放下心來。

姜也道:“咱們回家吧!”

*

太陽西沈,光線穿過薄紗,遠邊的天變得迷離而朦朧。

姜也無精打采地走在前面,蘆草劃過她的裙擺發出沙沙聲響,她手裏拿著朵小野花,一邊走一邊摘花瓣,沒一會,就只剩下光禿禿的梗莖。

墜無走在後面,嘴裏哼著小曲子。

姜也覺得有必要跟他說一下,掩瞞下去也不是回事,鎮了鎮神,道:“我剛才夢到一些……不太好的畫面。”

墜無沒放到心上,停下哼唱的曲子,隨口問道:“什麽畫面?”

“我夢見一個人,他總是在跟我說話,說一些很奇怪的話,我想記下來,但每次一醒來就忘記了。哎,我記憶裏越來越差勁了。對了,我好像還夢到了你,你說我偷了你的東西才把你打傷的,我也夢見這個畫面了,嗯……夢裏面,我不是什麽好人,我記得我很討厭你,你也不喜歡我,最後我一劍刺傷了你的左臂,流了好多血……”

墜無垂下手,眼神驀地變得森冷,認真地看向姜也:“還有呢?”

姜也搖了搖頭,“我就醒了,沒有再夢下去。”

“跟你說話的那個人還有印象麽?說出來。”

“不記得長相了,但是我好像很親近他,還喊他師父。”姜也歪頭想了想,問他,“我還有一個師父是麽?”

墜無冷笑,“我哪裏知道那麽多關於你的事。”

目光忽然瞥向遠處,有處暗影在動。墜無拋出一個警告,示意姜也不要再說了,但姜也沒有註意到,繼續說著——

“對了,我還記得我用的那把劍……”

墜無突然沖她喊道:“閉嘴!”

少女頓時啞然,不懂他為何又生氣,懵懵懂懂望著他,想尋求一個答案。

墜無冷漠地繞開她,往前走去,不再去理會她。

姜也楞怔了一刻,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。

他……哪根筋又搭錯了。

繞過小山坡,行至一段路程,姜也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驢叫聲,她循著聲源望去,隔著柳樹綠枝看到了小毛驢。

就是她的那頭小毛驢。

小毛驢的毛發光滑細膩,身強體壯,不再那麽瘦了,似乎還長高了點。身上套著繩子,繩子的那頭是石磨的踹碓,頭頂懸掛著紅色小蘋果,為了吃到蘋果,不斷得往前跑,同時帶動著踹碓磨動石壘,不遠處的樹下坐著新主人,手裏拿著個小木鞭,臉上扣著一頂草帽睡過去了。

姜也看著小毛驢,熱淚盈眶,回想起自己曾經跟小毛驢在一起的美好時光。

眼前這光景,分明是虐待她的小毛驢啊。

墜無見姜也又呆楞住了,忍不住督促她快點走。

姜也沒聽見,擡手狠狠擦掉眼淚,她的小毛驢受苦受累了。

少年真的服了她了,走過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。

咦!

一頭驢也能惹她觸景傷情。

“你走不走?”墜無揉了揉她的腦頂,狠狠說道。一天天凈給他沒事找事,見頭驢比見到他還入情至深。

“你別碰我。”姜也推開他的手,捂著眼睛又哽咽起來。

“你咋了?”

“那是我的小毛驢。”

“你的驢?”墜無不懂她動情的緣由在何處,又去看了看那頭驢,嗯……有些眼熟,很像那只天天踢草棚抗議姜也做飯難吃的小毛驢,原來被賣到這裏了。

“行了行了,趕緊回家,它都有新主人了,早就忘記你是誰了。”

墜無拽著姜也的臂彎,帶回家去了。

*

因為痛失小毛驢的原因,姜也連著好幾天寢食難安,人本來就瘦,現在更瘦了。做飯的重任就交到了墜無的手裏。

墜無告別了一天,去城裏最大的酒樓裏學了一門拿手廚藝,回來就給姜也展示。

姜也還深處於傷神期,看著一桌子的美味菜肴,含著淚猛幹了四碗白米飯。

墜無把一塊驢肉放到姜也碗裏,問道:“好吃麽?”

“好、好吃……把最後一塊也給我吧。嗚嗚嗚嗚……”

“哦……”

兩三天做做樣子就罷了,她還上癮了。姜也連著一個月無精打采,墜無堅持了一個月的燒飯洗碗,終於在某個下午他忍不住了,推開面前的碗去找姜也,卻見她頂著一雙腫泡眼出現在院子門口,喝著梅子酒絮絮叨叨。

墜無頭疼得拍了拍腦門,次日就把小毛驢給她牽回來了。

“吶,你的驢。”墜無把韁繩丟在姜也腳邊。

他知道當初姜也賣驢出售了多少錢,就花了三倍的價錢去買,結果驢主人不願意賣,原因是這個驢值四倍錢。

看來是給少了。

墜無握了握拳頭,動手把驢主人暴打了一頓。

姜也抱著驢頭大放悲聲,惹得驢都情不自禁的合上了耳朵。

她真的好吵啊。

舒適的好日子還沒過幾天,又來到這裏。

驢還傷心呢。

“謝謝你……”姜也沖著墜無道,抱著小毛驢不撒手,“小毛驢也應該很懷念這個家,離開了這麽久,也一定很想我吧,嗚嗚嗚嗚,我以後再也不把你賣掉了。”

驢:“……”

“對了,還有這個。”墜無將一套新的石榴紅裙推到姜也面前,道:“以後別再穿的亂七八糟,不嫌丟人啊。”

“送我的?!”姜也有些發懵,他居然會送她衣服。

墜無道:“不喜歡?”

姜也連忙擺手,道:“沒有,我就是很意外,你會送我衣服。我、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。”

“不必報答 ,我是嫌你穿得太難看了,有失我的風度,給我丟人現眼。”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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